下著大雷雨的午後,播放著抒情爵士樂的咖啡廳,白髮蒼蒼的老人孤單的背影更顯突兀。

喝著咖啡的他似乎並不喜歡咖啡又苦又酸的口感,反而像是在享受咖啡帶給他的一種孤獨感,或許可以說是忍受孤獨,又或許可以說是一種從現實中逃離的解脫感。

我放下手邊抽到一半的七星煙,拿起喝了二分之一的拿鐵咖啡,走到他的桌子前。

「老伯,我可以坐在這裡嗎?」

因為這突如其來的入侵舉動而驚訝停頓數秒的他,稍稍遲疑了一下後,勉強擠出了僵硬的微笑點點頭。

禮貌性遞了支七星淡煙給看似老煙槍的他,想藉由送煙的動作迅速拉近彼此間的距離。

「不了,年輕人,我老人家只抽的慣這種便宜的新樂園香菸,你要來一支嗎?」

老伯遞過來了一支我從看不上眼的廉價香菸,滿佈皺紋與老人斑的雙手無法控制的抖動著,一個簡單的遞煙動作,卻累的他連喘了好幾口氣。

不等到我開口,吸了幾口香菸的他,開始對我說起了他的故事。

老伯二十五歲時,因為中國國民黨的抗共失利,攜家帶眷與軍隊從中國一路逃到台灣這大後方,隨著當時政府的安排,與一同退守到台灣的同袍一樣,他被安排住到簡陋的眷村裡,因為國家隨時都可能反攻大陸的指導原則,雖然已經退守到距離中國遙遠的台灣孤島,還是必須離開家人到軍營接受戰技的磨練,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至少有三百天的時間消耗在充滿男性賀爾蒙的軍營裡。

一群血氣方剛的男人,唯一會做的消遣就是找些便宜的小姐,進行一場翻雲覆雨的團體野戰。

年輕時長的俊俏又英挺的老伯,加點甜言蜜語與自認高超的性技巧,沒多久就在那一帶闖出了名號,許多小姐時常為了老伯爭風吃醋,甚至有幾次小姐為了爭取到老伯的寵愛,大打出手而被扭送到警局的新聞還曾經上報。

「年輕人,你不知道我以前多受歡迎呀!許多小姐都不收我錢,只想讓我抱抱呢。」

講到這不由得眉飛色舞的老伯,只能苦笑的我,想不出該如何對這段話做出適當的回應。

也因為在外面的去處太多,數不完太多誘人的理由,老伯回家的次數一年比一年少,就算是回家也只是把長年獨守空閨的老婆,當作另一個不用錢的野雞一樣,自私的高潮射了精之後,第二天就拎著綠色的軍用包,回軍營報到,也因為老伯這自私的性行為,孩子是一個一個的生,雖然是這樣,無言的老婆擁有中國女性的美德,從來不曾對老伯發過一句牢騷,除了在大陸誕生的老大和老二,之後的臨盆沒有一次盼到過老伯的貼心陪產,數十年來她卻沒有一次有過怨言,鄰居口中傳遍整村的風流韻史,自己先生有幾個小老婆,搞大了幾個女人的孩子,讓別的女人墮了幾次胎,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但是,她依然默默的獨立扶養著七個嗷嗷待哺的孩子長大成人。

老伯從沒有拿過一毛錢貼補家用,或者是說沒有多餘的錢能分配給家人。

「我能怎麼辦呢?我只是個小排長,部隊的薪水少到不行,小老婆雖然能讓我免費的爽個幾次,但是,我總是要送個禮物、吃個飯什麼的吧?你也知道天下沒有白嫖的雞,哪裡有錢拿回家呢?」

不知道是認同老伯的想法,還是試圖掩飾不以為然的念頭,我拿起了水杯喝了一口水,敷衍的點點頭,催促著老伯繼續往下說。

隨著年紀越來越大,人的心會變,想法也會變,在外面混了將近數十個年頭的老伯,六十來歲的老伯從老長官手上接下退伍令後,收拾了軍營中屬於他的行李,告別了唯一還當他是愛人的老小姐後,踏上了應該熟悉卻又陌生不已的返鄉路。

將近五年沒回家的老伯,看到改建過後的眷村大樓,驚訝的說不出話,以往熟悉村子裡的狹窄巷道、低矮的平房已成為記憶中的一小塊拼圖,盛夏豔陽曬的老伯汗流浹背,拿出老婆一年前寄來的信,那是封從未開封過的信,依照信封上面的地址,在即將中暑之前,終於找到了改建過後的家。

虛弱不已的老伯承受不了折騰,連爬樓梯這簡單到不行的動作,都讓老伯感到萬分吃力,或許是年輕時虛耗過度,沈重的包袱壓的老伯不得不靠在牆壁邊喘口氣,腰間的疼痛讓老伯再也忍受不下去,顧不得公寓大樓的清幽環境,老伯拉高了嗓子,就像以往一樣開始大聲呼喊著老婆的名字,因為他認為老婆還是會順從的出現在他的面前。

幾分鐘過去,他發現到這次似乎有點不一樣,早該出現的老婆遲遲未出現,取而代之的是一戶戶打開的冷冰鐵門,用厭惡的眼神瞪著老伯的陌生鄰居。

「那時那些鄰居的表情,簡直比萬惡共匪還陰狠,要是我還年輕早就拿把刀把他們通通殺光光!」,老伯激動的說著。

愛面子的老伯,只好不情願的繼續往上走去,想著等下怎麼好好教訓老婆的時間過得比想像中的快,好不容易爬到七樓的家門口,氣憤的老伯極不耐煩的按著電鈴,終於門開了,出來應門的是唯一親手接生過的老大。

「爸?你怎麼回來了?部隊呢?」

「我今天退伍了,不用再去部隊了,以後要住家裡。」

「是嗎?可是媽已經…」

「妳媽怎麼了?對了,說到妳媽,他媽的B!我剛剛一直叫她來扶我一下,連個鬼影都沒看到,老子要教訓她一頓。」

大女兒欲言又止似的吞下了她準備吐出的話語,盡著她生疏不已的孝道,接下了老爸爸肩上的綠色行李,攙扶著老伯走進了大門。

進到陌生家門的下一刻,怎樣也找不到太太的老伯,暴躁脾氣的他不耐煩的東張西望,一回家就躲進房間翻東翻西的大女兒更讓他心神不寧的開始發火吼叫。沒多久,大女兒從房間翻出了一張紙遞給老伯後,走回房間關上了房門再也沒出現過。

老伯停止了說話,顫抖的雙手從口袋中掏出了兩張紙給我,那是一張收據和一紙泛黃的信紙。

「性交費200萬、小孩教養費300萬、四十年來的生活費400萬,其餘細節詳載於信上」

好奇的我連忙攤開了已破爛不已的信紙,信上是這樣寫的。

「給我從來沒愛過的老公。」

「雖然你四十年來從沒有真心愛過我,但是你不用感到內疚,因為我也從來沒真心愛過你。」

「雖然你四十年來只是把我當性奴隸,但是你不用感到內疚,因為你那笨拙的性技巧,讓我更容易找到能滿足我的男人,既然你對待我就像對待那些流鶯一樣,這一輩子的性服務費將與你請款。」

「雖然你四十年來從沒有給過足以支撐這個家的生活費與孩子的教養費,但是你不用感到內疚,因為我也會一併與你請款,連同性服務費,大女兒將會代替我與你請款。」

「雖然你四十年來從沒有陪我共同迎接過孩子的降臨,但是你不用感到內疚,因為孩子真正的爸始終都陪在我的旁邊,握著我的手一同期待著不是你的親生骨肉的誕生。」

「雖然你四十年來從沒有關心過我的死活,但是你不用內疚,因為我將與我真正愛的男人經營一家咖啡館,我終於可以擁有我愛的男人,與我最愛的咖啡…對了,你應該不知道我愛喝咖啡吧?因為你的眼中只當我是洩慾的工具,你根本不懂我,而我也不需要你懂我。」

把信紙還給老伯後,此刻心情五味雜陳的我,領悟到老伯不搭調的出現在咖啡館的原因。

站起身準備離開的老伯對我說。

「年輕人,和你聊天很愉快,如果有緣,或許我們會在另一間咖啡店相遇,那時希望你的身邊多了個能真心對待的她...。」

動物世界中有許多善於偽裝的高手,其中又以人類的偽裝能力更是箇中高手。人們為了隱藏不想為人所知的秘密而戴起了偽裝的面具,為了防備內心的脆弱而按照適合對方的劇本配合演出,你不知道眼前這個人的真面目,就像我也不知道,或許也不想拆穿對方的內心世界,讓我們之間因為虛善,而維持彼此之間的微妙關係。

若不得不攤牌的那一刻來臨,真面目通常是醜陋到令人嫌惡,但是,厭惡對方的同時,別忘了自己的真實臉孔也是那麼的羞於見人,就像是傳出陣陣惡臭的腐爛屍體上爬滿的肥蛆一樣,赤裸裸貪婪的吃相令人作噁。

By Key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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